儿子去世那天,陈书瑜在陪她的竹马逛街。
我带着怒意从她的身边走过,她却浑然不知。
也不知道,这天孩子被推进了太平间。
半个月后,她打来电话。
问我:“宋宴舟,你是不是带孩子去旅游了?什么时间回来?”
我隔着声筒,低声道:“陈书瑜,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【1】
儿子被推进手术室那天,我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,都是无人接通。
不过还好,一切有惊无险。
他睁开眼,到处乱瞟。
随后,拽了拽我的袖子。
我将耳朵贴过去,低声问他:“怎么了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,爸爸去叫医生好不好?”
他摇摇头,问我:“爸爸,妈妈呢?”
我身子一僵,将他抱在怀里,小声说道:“妈妈应该是在忙,爸爸给她打电话。”
见他点头,我才拎手机出去。
一遍又一遍地打,又是冰冷的女声。
我倚靠在墙上,心里微微泛疼。
当年,陈书瑜说我以后会遭报应的。
可我从没想过,报应会到我的孩子身上。
打不通她的电话。
我也不忍让儿子失望,给护士站交代好,我就去给他买饭。
之前,他跟我说想吃望江楼的小馄饨。
排了两个小时的队,终于到我了。
隔着人群,我看见了陈书瑜。
他的身边,站着的是他死去多年的白月光,傅时锦。
我盯着他们两个一直发愣,等反应过来的时候,人已没了踪影。
不知道,是真的没有看见我,还是陈书瑜在装看不见我。
没有过多纠结。
将饭买好之后,我就回了医院。
我怕儿子等急了。
回去的时候,病床上没人。
护士跟我说,他休克,被送去急救了。
我急忙过去,看见那个手术中的字眼,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,根本喘不过气。
我一遍又一遍地祈祷。
希望我的儿子可以平安地从手术室出来。
可医生给了我最后一击,他说:“对不起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
孩子被推出来的那一瞬,我跪在地面上,祈求医生救救我的孩子。
可他们不是神,救不回已经离开的小孩。
我抱着我的儿子,牵着他的手,感受他的温度一点点消散。
凌晨两点钟,我再一次拨了陈书瑜的电话,依旧是不接。
不知道,她到底有什么好忙的。
我还去家里和公司找她。
希望她可以去见儿子最后一面。
毕竟他也是陈书瑜的儿子。
可助理跟我说:“陈总今天没有来公司,先生要不要再拨一下她的电话?”
我看着她办公室的门,上前推开。
里面空无一人。
看着看着我就笑了。
陈书瑜他不爱我,又怎么会爱我和她的孩子呢?
我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,跟一侧的助理说:“不要告诉陈书瑜我来过。”
深夜里,路上滔滔不绝的车辆和人。
可这里面,再也没有我的儿子了。
【2】
在我处理成成后事的这几天里,陈书瑜始终没有回家。
而我也没再给她打过电话。
我抱着成成的骨灰往回走,心像是被狠狠掏空了一块。
仿佛,他还在我的耳边说:“爸爸,去三亚好不好?喊妈妈一起。”
“爸爸,周末可不可以去游乐场?”
“爸爸,我想去南城玩好不好啊?妈妈说要带我去的。”
他稚嫩的声音,一如往常在我耳边回荡。
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一把被人推开:“你神经病啊——”
不是我的成成。
我的成成此刻在我的怀里,已经化成了灰烬。
眼泪将我的面打湿,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。
十公里路,我感觉那么漫长。
像是走完了一生。
回到房间,我将成成的骨灰放在桌面上。
躺在床上,任凭眼泪不停地淌。
其实在看到傅时锦的时候,我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——
幸好他没死。
原以为陈书瑜对我的诅咒,是不会发生的。
可我儿子还是死了。
我将眼睛闭上,就是陈书瑜对我说的话。
那是我们结婚前的事情了。
我用了手段逼傅时锦离开,他走的时候,我给了一千万。
还给他买好了机票,亲自送他去了机场。
那趟航班,坠机了。
机毁人亡,没有一个人存活。
那天,我恨不得自己能替他去死。
可我办不到。
也是那天,陈书瑜狠狠掐着我的脖子,问我:“宋宴舟,为什么死的不是你,为什么?”
窒息感传来,我将眼睛闭上,平静地跟她说道:“陈书瑜,那你掐死我吧。”
声音平静毫无起伏。
我是真的起了为他偿命的心思。
可她没有真正地掐死我。
她说:“宋宴舟,你那么狠,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。”
可我不得不那么做。
如若我不那么做的话,我母亲的心血,就会被我所谓的父亲与继母全都拿走。
所以我选择了陈家这座靠山。
我用尽一切手段,讨好陈书瑜的爷爷。
也如我所愿,娶了陈书瑜。
在醉酒的时候,她将我认错成了傅时锦,与我发生了关系。
却不承想,她怀孕了。
孩子,有先天性心脏病。
在生活上,我一点不敢懈怠。
不敢纵容他,也不敢让他做一切危险的事情。
甚至也不敢让他哭。
可那天幼儿园放学之后,他跟我说:“爸爸这里疼。”
他捂着心口,苍白的脸,让我窒息。
去了医院,进行了一系列抢救,还好脱险了。
却没想到,是心衰。
可该得报应的应该是我才对。
不该是我的儿子。
手机声响,我收到了几张照片。
是陈书瑜坐在傅时锦的腿上。
陈书瑜满眼含着笑,仿佛一切回到了十年前。
这十几年,我对陈书瑜也算是用心。
绞尽脑汁地当好一个丈夫。
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,可她就是无动于衷。
这下好了,不过是一切回到了原点。
可陈书瑜不知道,在十岁那年,救她的其实是我。
而不是傅时锦。
【3】
深夜里,我收到了一封邮件。
是一封出席宴会的邮件。
署名傅时锦。
我本不想去。
可我还是好奇,傅时锦给我发这封邮件的意图。
所以我依旧是去了。
台上的人,穿着新款西服,站在我所谓的妻子身边。
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我。
我朝着她一笑,而她见我如此却是一怔。
这一刻,我想上前将他们面前的桌子掀翻。
问问陈书瑜为什么不接我电话。
可我不曾如此做。
我退出那扇门,从包里翻出手机。
陈书瑜接听了。
那头是无尽的沉默。
约莫是有一分钟之久,她才开口问道:“宋宴舟有事吗?如果没事就挂了吧。”
语调是极其地淡漠。
仿佛她对我没有一分多余的情感。
我在电话另一头,遥遥地望向她。
看着她想要掐断电话的时候,低声问道:“陈书瑜,你还恨吗?”
隔着人群,我好像能看见她不耐烦地皱眉,在寻找一个合适的、可以敷衍的话。
三秒后,她说道:“都过去了,以前的就别提了。”
可是怎么能不提呢?
那句诅咒,它像是在我的心底发了根。
冒出来了芽,要变成参天大树。
“陈书瑜,如果那年是我救了你,你还会这样对我吗?我——”
不等我将话讲完,她就不耐烦地打断:“是谁都不会是你宋宴舟,你这么冷血的人,怎么会救一个对你没有利用价值的人。”
不等我再次讲话,她就将电话掐断了。
在这些年的婚姻中,我有意无意地问过她。
她都不肯信。
可那年是我冒着生命危险,将她从水里捞起来。
在 ICU 里住了两天。
她却从来不信我。
这样的日子太苦了,根本看不到退路。
我缓缓往后退,将那扇玻璃门推开,再也不想回头了。
夜里,我订了一张飞三亚的机票。
那是成成生前想去的地方。
他拽着我的衣角,奶声奶气地说道:“爸爸,去三亚嘛,北城好冷呀——”
我将小书包给他背上,往上提了提,问道:“幼儿园放假的时候怎么样?”
“爸爸,说话算数哦~跟我拉勾勾。”
他牵住我的小拇指,满脸的期望。
可那天出门后,他便再也没有回来。
我不知道,他现在在哪里了,也不知道下面冷不冷,会不会哭。
有没有穿他喜欢的衣服。
辗转反侧,怎么也睡不着。
我蜷缩在床头,黑暗将我淹没。
此刻,我觉得我像是一个罪人。
为了赎罪,我再一次拨了陈书瑜的电话。
小声说道:“陈书瑜,那年我真的没想害死他,但是对不起。”
声音刚刚出口,那头就是一阵刺耳的奇怪声。
我想,无所谓了,再也不会有以后了。
【4】
我还在收拾行李的时候,门铃声响。
拉开门的那一瞬,我看见了傅时锦。
他的面容依旧是少年的模样。
“有事吗?”
他往前一走,绕过我,进了门。
像是在参观自己的屋子。
我跟在他身后,再一次问道:“傅时锦,有事吗?”
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反倒是转过身来。
轻声问我:“如果那年和书瑜结婚的是我,你猜我们会不会幸福?”
“不会。”我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他除了和我联姻,也可以和别人联姻。
唯独不可能是和傅时锦结婚。
可我说,他不信。
所以这话我没说。
他轻轻耸肩,显然是对我的话不信。
随即便直接地往二楼跑。
二楼是休息区域,我不想让他上去。
还没碰到他,就见他从楼梯上缓缓滚了下来。
而陈书瑜就是这个时候进门的。
傅时锦的头磕破了,膝盖也擦出了血。
这一刻,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笑声。
却见陈书瑜站在我面前,抬起了手。
他想要打我。
想为了傅时锦打我。
这一刻,我像是看到了笑话。
嘲讽地笑声溢出,却红了眼眶。
“陈书瑜,我说我没有碰到他,你信吗?”
他不信,所以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,说:“宋宴舟,你真恶毒,当年你差点害死时锦,现在你想怎么样?”
“他刚刚出院,这次过来也只是来帮我取一份文件。”
我抬头看向她,问她:“所以你不接我电话那天,是因为傅时锦住院了?”
她沉吟了两秒,说:“是,但你找我能有什么事,不就是——”
这句话,让我站在楼梯上愣了好几秒没有缓过神。
也是第一次知道,成成不如傅时锦重要。
那天,我不只给她打过电话,我还发了短信。
告诉她,成成走了,来见他最后一面吧。
可她没回我。
对于成成的离开,她那么地无动于衷。
陈书瑜弯腰将傅时锦扶起来,正要离开的时候,我低低一笑,喊道:“等等,我送你们一样礼物。”
她的脚步一顿,等着我的后续。
我跑到卧室,从抽屉里找出那枚婚戒。
缓缓走到傅时锦面前,套在他的无名指上。
尺寸正好适合。
我低头凝视着他手上的戒指。
良久才低声说道:“陈书瑜,我将一切都还给你们。”
陈书瑜眉头一蹙,骂了一声神经病。
扶着傅时锦出了门。
我望着他们的背影,麻木的心,再一次传来疼痛感,将我包裹。
可我依旧固执地走到窗前。
看着陈书瑜体贴地把傅时锦扶进副驾驶,并体贴的关上门。
这样的温柔,从未属于过我。
不过陈书瑜,我不要你了。
【5】
空荡的房子里,安静得像是落下一根针,都能听得很清楚。
我从楼上把行李箱搬下来,将钥匙放在鞋柜上。
这里或许原本就不属于我。
望着这里的一切,重重地将门关上。
离开的时候,甚至是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。
与北城的冬季不同,三亚就连空气里都带着温暖。
这些年来,我工作忙,陈书瑜的工作也忙。
顾不得带成成来旅游。
所以我和陈书瑜出差的时候,就带着成成一起来。
他不停地拉扯着我,跟我说:“爸爸,糕——”
他想吃雪糕,可说话还不利索。
我微微蹙眉,见我不悦,他就不再讲话。
却见,陈书瑜远远地拿着一个冰激凌走来。
递到他嘴边,低声说道:“只能一口。”
他颦眉,舔了一下。
陈书瑜拿远,自顾自咬了一口。
而后,又递到成成嘴边。
他前倾脖子去够陈书瑜手上的冰激凌,她却一下子拿远了。
成成皱眉,趴在我的耳边,哼了一声。
又觉得不解气,看向陈书瑜:“妈妈坏。”
长句不会说,别的又吐字不清,半天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
见我俩直笑。
只能不停地重复妈妈坏这三个字。
陈书瑜将纸巾丢在垃圾桶,啧了一声:“一口你就知足吧,爸爸一口也不让你吃。”
她张开手要抱成成。
成成不理她,趴在我的肩上,一动不动。
陈书瑜喊了成成几声,见他无动于衷。
索性就跟在我的身后,不停地逗成成。
那一瞬间,我以为我们和平凡的家庭一样。
我用心当好一个好丈夫好爸爸。
她即便不爱我,可也依旧在用心地做好一个母亲。
这就够了。
可这一刻我才知道,那一刻的我有多么可笑。
不爱,是永远都不会爱的。
我到达酒店的时候,已经是夜里。
将行李安置好,将灯关上。
刚刚闭上眼要有些睡意,噩梦就将我惊醒。
我看见成成了,他跟我说:“爸爸,好黑啊。”
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掠过。
像是一阵风一样,抓不住。
我换了一身衣服,离开酒店,想去海边吹吹风清醒一下。
凌晨的海边,漆黑一片。
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我坐在沙滩上,直勾勾地看着那一抹亮光。
直到第二天大亮,才又回了酒店。
收拾好自己,又前往相关部门。
去办理海葬的手续。
办完的那一刻,我知道成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。
看着成成的骨灰沉入海底,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。
该死的是我才对。
我呼出一口气,摇摇晃晃地往酒店走。
许是前台看出我不对劲,问我:“先生,您还好吗?”
我看着她,扯出一抹笑来,哑声回应道:“还好,我还好。”
声音低沉。
不知道是在跟她讲,还是我在安抚自己。
成成生前最讨厌北城的冷冽。
一到冬天,就不爱出门。
每天就窝在家里画画。
画他想象中的世界。
那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,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。
【6】
我在酒店里窝了三天。
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,都睡不着。
一闭眼就是我儿子的面孔。
直到手机闹铃响起,我才发觉,我差点溺死在酒店的浴缸里。
从水里探出头,缓了好半刻,才彻底清醒过来。
随即,扶着浴缸沿站起身,裹上浴巾,缓缓走出浴室。
那一瞬间,我感觉我好像离死亡,只有一点距离。
这一刻我无比地清晰。
那一天的成成该有多疼。
那种窒息感传到我身上的时候,浑身都在疼。
我换了身衣服,出去吃点东西。
可我看见成成了。
看着他奔向我,跟我说:“爸爸,好暖啊,比北城暖和多了。”
我伸手环住他,将他拥入怀里。
低声询问道:“你喜欢北城还是这里,我们以后不走了好不好?”
可我并没有等到答复,就被人一把推开。
我跌坐在地面上,脑子转不过来。
冰凉的地板砖将我的神思拽回来一点。
面前的女人将孩子拉入她的怀里,呸了一声:“你干什么呢?当着大人的面拐孩子啊?”
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,撑着地面坐起来。
这是我的儿子,这是我的儿子——
我固执地想要将她旁边的孩子拉过来。
可这一次,我没有摸到孩子,就被人推开了:“神经病啊?”
服务生赶过来的时候,见我好像神志不清的样子。
问我:“先生,您是不是认错了人?”
我抓住他的衣角,跟她说:“那是我的儿子,是我的——”
“先生,您认错人了,那不是您的儿子。”
我怔愣地看着前方的背影,直到人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见。
是啊,我的儿子比他高一点。
他不是我的成成。
真的是我精神失常了。
“对不起,是我认错人了。”
我拿着房卡想要回房间。
可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。
转了一遍又一遍,就是找不到我的房间在哪里。
真奇怪。
我走出酒店大门,步行去了附近的海域。
许是时间已晚,海边人极少。
手机在我手里震了两下,就没了声响。
十分钟后,又开始震。
我看着上面陈书瑜的名字,发了一会呆,摁了接听键。
她问我:“宋宴舟,你是不是带成成去旅游了?什么时间回来?”
“陈书瑜,回不去了。”
我的声音夹带着风声传入声筒。
看着这一望无际的大海,手机从手中滑落。
回不去了陈书瑜。
再也回不去了。
海水淹没我的脚踝,我的脖颈。
最终彻底将我淹没。
我窒息得喘不上气来,一如我每次看见傅时锦。
我都知道的,这一切都是我的错。
只要我离开这个世界。
那一切就都会改变。
【7】
我看见成成了。
他朝着我走过来,身上没有穿漂亮的小西装。
满身插的都是管子。
我问他:“疼不疼?”
他说:“爸爸,不疼的。”
我牵住他的手。
想带着他离开这座牢笼,可却被黑白无常拦住了。
“你的阳寿未尽可以离开,可你身边孩子的阳寿已经尽了。”
我抬头望着他们,将成成带到身后。
低声商量道:“能不能网开一面,让我带他离开?”
“他应该尽快过忘川,去投胎,而你也应该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……”
商讨无果。
我和成成决定留在这里。
他已经来了很多天了。
每日都看不见天亮。
这是地府,是漆黑的一片。
我拥着他,问道:“成成啊,怕不怕?”
“怕。”他低声回应道。
我知道他怕的,他最怕黑了。
可我等到他的回应,心还是骤然一疼,眼泪从眼角滑落。
一边安抚着他的情绪,一边说:“别怕,爸爸在这,爸爸永远都会陪着成成的。”
他抬起头,睁着一双大眼睛望向我。
问我:“爸爸,妈妈呢?”
“她会不会来这接我们?”
“妈妈说过,无论成成在哪,她都会来接我们回家的。”
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。
我带成成去给我妈扫墓的路上,遇上了大雨,被困在了超市里。
他用我的手机给陈书瑜打去电话。
陈书瑜让我们在那等着。
她开了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。
成成坐在我身边,抱怨妈妈来得慢了。
陈书瑜望向后视镜,笑了一笑:“以后不管成成和爸爸在哪,妈妈都会来接你们。”
那是陈书瑜很随意说的一句话。
可成成都记得那样清楚。
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只说:“这个地方,妈妈来不到。”
他问我:“为什么?妈妈不是有车吗?”
我拥着他,没有回应他的话。
半晌,他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这里的小朋友说,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了,才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的,爸爸你会走吗?”
我将下巴抵在他的头上,低声回应道:“爸爸会带你走。”
在这个无尽黑暗的地方,我们待了整整三天。
趁着孟婆喝多了,无人看守,我带着成成偷偷溜了出来。
白日里,我们就找一个避光的地方,等到晚上飘着去机场,坐上回北城的飞机。
他雀跃地跑来跑去,穿过一个又一个人。
他的目光看向我,问我:“爸爸,我怎么谁都碰不到?”
而这个问题,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。
直到他累得在我怀里睡着。
我才低头看他。
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,好像生怕我会离开。
我想把毯子往上拉一下,可我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毯子,根本碰不到。
与成成赶回家,一路上,他不停地说:“见到妈妈我要给妈妈一个惊喜。”
“这么久不见我,她肯定想我了。”
家里的门没关,成成率先进去。
入目就是陈书瑜。
她的手上攥着手机,眉头蹙得很紧。
成成想给他一个拥抱,可身体却穿过她。
目光越过陈书瑜,我看见了穿着我的睡衣的傅时锦。
他从楼上缓缓走下来,接了一杯水,递到陈书瑜手里:“打不通电话,肯定是因为宋宴舟没有带出去,书瑜,先休息吧。”
她将他拂开,水尽数洒在了傅时锦的衣服上。
看到那湿漉的一片,她一怔,随即解释道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你去楼上先休息吧。”
成成跟在她的身后去了书房。
而我也跟着去了。
我不明白。
明明,傅时锦都已登堂入室。
又为何做出这么一副表情来?
成成看着我,又看看陈书瑜。
问我:“爸爸,那个叔叔是谁?”
“是妈妈的朋友。”
他的眉头却是一蹙:“妈妈的朋友为什么要穿爸爸的衣服?”
“可能是他没有衣服了吧。”
我不想过多解释。
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我感觉身体疲软,浑身都没有力气,只想着回房间休息一下。
推开门,却见傅时锦躺在我原本的位置。
他的身上只穿了内衣。
在等谁,显而易见。
我看着看着,垂眸一笑。
原来,他们两个都同居了啊。
那下一步,岂不是等到我的死亡通知传来,他们就可以领结婚证了。
想到这,我垂眸笑出声。
嘲讽之意蔓延。
这一刻我的心,像是被无数针刺进,疼的无法呼吸。
【8】
傅时锦一直都住在主卧里。
反倒是陈书瑜,从未回过主卧。
她躺在侧卧,手上抓着手机,好像生怕谁来电话一样。
而成成觉得陈书瑜忽视了他,不愿意再看她一眼。
气鼓鼓地,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儿童房。
我给他解释:“妈妈看不见成成,不是不想理你。”
他哼了一声,偏过头去:“不可能,就是妈妈不想理我,我还不想理她呢。”
见他如此说道,我便没有再过多地解释。
小孩子不懂生死,是一件正常的事情。
我一如既往给他讲故事,一如既往躺在他的身侧入眠。
第二天一早,陈书瑜推开房门。
喊了一声:“成成——”
许是看到空荡的房间,失落了一瞬。
不过片刻,她就恢复了往常的神态,一如往日那般从容。
她看不见我们。
成成好像知道了,也明白了。
他问我这是为什么。
我说:“我们现在在两个世界。”
可他问我,另一个世界是哪里,哪里又是另一个世界。
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,索性就没有回答。
一直听不到我的回答,他缠着我非要个说法。
还不等我再次跟他讲,就见傅时锦拿着一个 U 盘,跑到书房找宋宴舟。
陈书瑜抬眼看了他一下,随即又回到工作中。
所以,他讪讪地站在原地。
直到陈书瑜再一次抬头,问他:“是有什么事情吗?”
疏离得,仿佛不像是之前的有情人。
“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?”
他用手指捏着那个 U 盘。
我看清楚了,是我的。
不行,不可以。
我想抓住他的手,可一次又一次,我的手从他的手上穿过。
陈书瑜,那是我的东西。
无声的呐喊,她根本听不见。
在心里我希望陈书瑜可以拦住她。
我不想让我的年少时期,出现在傅时锦的面前。
可我阻挡不了他,只能将眼睛闭上。
他顾自将 U 盘插在主机上。
年少时的我,一瞬间跃然在屏幕之上。
我手里拿着相机,在跟陈书瑜打招呼:“今天,又遇见你了。”
只拍了一个陈书瑜的背影。
那个时候,她还穿着校服,马尾在背后晃荡。
不经意回头一笑,就是那样地好看。
只要不是周末,总能在我的相机里看见陈书瑜的身影。
她走过的路我都走过。
我喜欢她,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谁我都不曾说过。
最后几张,是在陈书瑜被劫走之前的照片。
那天,陈书瑜约人去看之前的老师。
那个地方很偏僻。
听人说了,我也想去凑一个热闹。
却不承想,车子走过小巷子的时候,陈书瑜就被人拖走。
被拖去了一个很是偏僻的水库。
我的录像只到了水库那边。
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她直勾勾地盯着,只见录像变成了一个黑点。
她扫过傅时锦的脸,哑声问道:“傅时锦,是谁救了我?”
傅时锦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而她的心里,已经有了答案。
我看着她,只觉得可笑。
曾经我一遍一遍问她,她从来不信。
可这么一段没有因果的视频,她突然就觉得是我救了她。
我跟她说过,我没有亏待傅时锦,是他选择离开她的。
可她也不相信。
结婚这么多年,她从未信过我。
成成拽着我的衣角,问我:“那是妈妈吗?”
“是,那个时候她才十六岁。”
多好的年纪啊。
就是一个这么好的年纪,我差点溺死在水里。
至此,讨厌一切关于水的东西。
可是成成喜欢海,陈书瑜也喜欢。
我没想到,最后我的结局,还真是在水里溺死的。
电脑屏幕一黑。
倏地,又蹦出另一个视频。
是在我走的时候录的。
我将一切,都跟陈书瑜说了。
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,可我录这个视频的时候,一滴泪都没掉。
这是我仅剩的自尊与倔强。
我说:“陈书瑜,成成走了。”
我说:“陈书瑜,以后再也不见了,这样你就再也不用烦我了。”
她还没有反应过来,手机就在桌面上嗡嗡作响。
我看了一眼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那头说:“你好,是宋宴舟的妻子吗?我们发现有一具无名男尸浮在水面上,疑似是宋宴舟……”
后面的话,我没有听清。
只看到陈书瑜手上的手机,落在地面上。
屏幕上出现了裂痕。
而她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,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问对方:“您好,您能再说一遍吗?”
“怎么可能是宋宴舟——”
“他那么自私自利,永远都只顾自己利益的人,怎么会选择自杀呢?”
陈书瑜的低声喃喃,犹如一把刀,狠狠地刺向我。
其实她并没有说错。
我的确是自私自利,将宋家的一切占为己有。
可如若我不如此,恐怕早就被我的那个继母吞噬,一分一毫都不会留给我。
【9】
陈书瑜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。
站在窗前,一动不动。
傅时锦伸手环住他的腰,似乎是要上演一场温情剧。
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,轻声说道:“我还在。”
可这一次,她却伸手将他推开了。
低声说道:“你走吧,我不想再看见你了。”
这一瞬间,她好像信了我所有的话。
可是,这不重要了。
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。
那天,她扶着傅时锦离开,抬起手要打我的那一刻。
我的心,就已经死了。
“你爱我就是因为我救了你?”
陈书瑜的目光扫过他,低声一笑,反问道:“你说,如果不是你救了我,怎么会发生后来的这一切?”
“可陈书瑜,宋宴舟没有跟你说过这一切吗?”
说过的,我都说过的。
只是她不信。
她像是被人重重一击,脚步往后一退。
目光突然看向了我。
也不知道,这一刻他是否能看见我。
不过三秒,她就将眼神移开,低声说道:“我得去三亚了,他们还在那等着我。”
我看到我的尸体的时候,下意识往后一退。
都被泡发了,根本看不出是谁。
陈书瑜也看不出是谁,就自顾自盯着,跟我说:“对不起。”
我听见了陈书瑜,可这一次我不原谅你了。
她去了我生前住的酒店。
将我的遗物拿回来,处理我的后事。
成成看着陈书瑜,又看着我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黑白无常找到我和成成的时候,我俩正在海边看海。
漆黑的一片,也不知道看什么。
无常问我:“你要回去吗?”
“我不回去了。”我低声应道,看向他,“我能把阳寿换给我儿子吗?”
“他还小,对人世还有贪恋。”
白无常摇摇头,将我们带了回去。
我问成成:“你想回去找妈妈吗?”
她点头。
那天,我想了无数的办法,求遍了所有的神。
孟婆松口了。
决定和阎王商量一下,给我求求情。
最终将生死簿里的名字,换作我的。
他走的时候,我亲自将他送到门口。
成成抓着我手,问我:“爸爸,你不走吗?”
我看着他,摇摇头:“走不了了,爸爸走不了。”
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。
时光扭转回了她住院的那一刻。
他的身边守着的人,从我,变成了陈书瑜。
成成睁开眼,没有看见我。
问陈书瑜:“爸爸呢?”
她说:“去另一个世界了。”
成成问他,另一个世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小衣服,是不是想去哪里去哪里。
我看到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,眼眶里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,却没有回答满满的话。
无常问我:“你后悔吗?”
我答:“不悔。”
陈书瑜她不爱我。
如若爱,为何我活着的时候不信我?
如若爱,为何要等我死了,才给我机会告诉她,成成出事了。
我跟在无常身后回了地府,又喝了孟婆汤。
在我走过忘川的时候,孟婆问我:“你后悔爱过他吗?”
我说:“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选择剧本,那我不会再选他了。”
我后悔爱上陈书瑜了。
她招摇地出现在了我的青春里。
让我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。
如果这辈子有剧本的话,我不会再一次地选择爱上她的。
宋宴舟番外
在我看到宋宴舟视频录像的那一刻,我感觉到了窒息,他的眼泪就在眼眶里。
他的失望好像要和眼泪,一块流下来。
可那不是我认识的他。
和他相识那年,他二十四岁,第一次出现在谈判场上。
利索地将案子拿下,与我握手的时候,轻挑了一下眉:“陈总,往后还请多指教。”
他年轻,果敢,敢想敢干。
将宋氏一个那么老的牌子,做成了一个年轻的牌子。
可我知道,他身后有人在制止他做这一切,想要将他架空。
所以他想与陈家联姻,用陈家的势力,脱离宋家。
可我不想听从家族的束缚,固执地想脱离陈家。
可我没想到,他在看见我与傅时锦拍婚纱照那天,就已经暗戳戳地安排傅时锦离开北城。
所以在我知道坠机新闻的时候,恨不得将他掐死。
我不知道,我是不是爱傅时锦。
可那时候的我,不爱宋宴舟。
我讨厌他的装腔作势,讨厌他的不择手段。
不可否认的是,他是一个好丈夫。
在家里, 他将一切都料理得极好。
陈家上下,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。
在结婚的第三年, 我意外怀孕了。
那一刻,我接受了所有, 同时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。
成成的到来,让我成了一个母亲。
我也在学着与宋宴舟友好相处。
我们的关系, 似乎上前了一步。
可不承想,就是这个时候, 傅时锦回来了。
他生病了,身边也无人照料。
我想我应该替宋宴舟赎罪。
如若不是他, 他应该也不会离开北城。
可我忘了,他没有登上那趟航班。
只知道, 他死里逃生不容易。
所以在尽可能地补偿他。
那天下班,手机没电关机, 我陪傅时锦去打针。
什么都没听见。
不知道宋宴舟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。
可我也不知道, 我为什么没有看见他给我发的消息。
在我看见他的尸体那一刻,像是有一块巨石,将我的心砸塌了, 疼得喘不上气。
这一刻我才知道, 我爱他, 习惯了他存在的一切。
我跪地祈求他回来。
可他再也不会回来。
我去酒店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,前台跟我说:“那位先生的精神好像有些不太正常, 把一个孩子认错成了自己的儿子。”
将他的后事处理完。
他异父异母的弟弟,走到我面前, 狠狠地给了我一拳。
跟我说:“宋宴舟那年差点淹死在河里, 就是因为你, 这辈子他最讨厌水了。”
我不知道,这些我都不知道。
不,是我不信他。
他都跟我说过的。
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, 是在情动时, 他抵在我的肩膀上,在我的耳边轻声问我:“陈书瑜,救你的如果是我, 你还会这么恨我吗?”
我笑了一笑,看向他:“宋宴舟,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“像你这么自私的人,还会救别人?”
嘲讽之意蔓延。
他也随着我笑了一笑,说:“是啊, 我这样的人, 都是要人命的,怎么还会救人命?”
敛去笑意,将自己清洗干净。
就没有回卧室,而是和成成一起窝在那个小床上睡了一宿。
忽然,我又想起之前宋宴舟问我:“陈书瑜, 你说以后我死的时候谁会知道?”
见我没有什么回应。
他自顾自说道:“应该只有风知道吧。”
我将成成安置好, 去了那片海域,感受到水将我淹没。
窒息感慢慢传来。
那天,宋宴舟在害怕吗?
恐怕是疼得没有知觉了吧。
宋宴舟如果有来生,换我来找你好不好?
我看见宋宴舟了。
他笑着站在我的面前, 低声跟我说:“陈书瑜,不会有来生了。”
“陈书瑜,来生我不会再到你的身边。”
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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