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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姐恨了我二十年,她曾经亲口说过,我要是去死就好了
攻略窝 2星期前 55

我姐恨了我二十年,她曾经亲口说过,我要是去死就好了。

所以如她所愿,我得了胃癌。

1

姜玉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,我正好到家。

包里的诊断书已经被我揉皱成一团。

她的声音冷冷的,像淬了冰。

“前天是爸爸的生日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回来……”

我打断她的话,“因为不想。”

“你回去不就行了。”

对面的人似是一下被激起了怒火,

“小初在国外都赶回来了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回来?”

唐初是舅舅的儿子,从小寄住在我们家。

“他在不就行了,反正你只把他当弟弟。”

说完,我按下挂断键。

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落在屋里。

我坐在桌前,将那张诊断书撕得粉碎。

纷纷扬扬的纸片落在桌上的时候,手机忽然屏幕亮起。

是姜玉发来的:妈妈的忌日马上要到了。

2

姜玉是我的姐姐。

她一直很恨我。

因为我是夺走她妈妈的罪魁祸首。

二十多年前妈妈难产,我降生的同时,她在手术台上永远地失去了生命。

这是一场以新生为由的谋杀。

没有人欢迎我的到来。

因为我,爸爸失去了他最爱的妻子。

而姜玉,失去了她的妈妈。

这场旷日持久的仇恨从我诞生之日起始,一直绵延至今。

我不是故意不去爸爸的生日的。

只是那天,腹痛到几乎快要昏过去,我才意识到一点端倪。

不过,其实我不去,她或许会更舒心。

3

姜玉没有再找我。

我站在公司楼下的时候,深吸了一口气。

毕业之后,我就进入了她的公司。

从底层一点点升上来,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。

我和她见面的次数,甚至少于她和普通员工的次数。

上周有个高管离职,这周一要宣布继任人选。

所有人都说,这个位子非我莫属。

至少在拿到诊断书之前,我也一直这么认为。

走廊上正好碰见了同事,他冲我打了个招呼,又一脸笑意地凑近我:

“喆哥,升职了别忘请我们吃大餐。”

我垂眸笑:“还不一定。”

“非你莫属了,”他挽着我的胳膊,“这一圈人里面,就属你最棒。”

进入会议室的时候,姜玉也在,我恰好对上她的目光,只是一瞬,又像陌生人一样撇开。

“姜总好。”

她没看我,点点头。

淡漠得就好像,我们那晚根本没有过争吵。

会议室的人陆陆续续到齐。

姜玉清了清嗓子,同事立马朝我挤眉弄眼。

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。

下一秒,就听到一个相熟的名字。

“唐初。”

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进来,玉树临风,唐初笑容如从前般阳光。

姜玉站在他身边,将他介绍给所有人:“唐先生刚从国外回来,将会继任副经理的职位。”

有人下意识地看向我,我错开眼,望向台上笑容灿烂的唐初,空气中的氛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。

看不见的暗流波动。

我带笑鼓掌。

稀稀拉拉的掌声打破会议室内有些诡异的氛围。

唐初对上我的眼睛,眉眼弯弯。

4

茶水间的咖啡味浓到像要溢出来,我用勺子搅了搅,抿了一口,吞进肚子里时反了些酸水。

同事瞪着眼睛愤愤不平。

“凭什么啊,他空降就能抢你的位置啊,走后门走的这么光明正大吗?”

“喆哥,你不生气吗?”

“明明这个职位是属于你的,你这么努力,上次加班还差点进了医院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我眼下:“喆哥,不是我说,你也用不着那么拼命,少喝点咖啡。”

咖啡的温度透过陶瓷杯传递到我的手上,我低声道谢:“姜总应该有自己的考量。”

同事双眼一瞪,压低声音刚要吐槽,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起。

姜玉的声音在狭小的茶水间无比清晰,带着隐隐压抑的怒火:“姜喆,来我这一趟。”

手中杯子不稳,落了几滴咖啡在我的白衬衣上,隔着布料的热度也灼得皮肤生疼。

我低声应下:“嗯。”

5

姜玉的办公室门开的一瞬间,我就瞧见坐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的唐初。

还有他手里攥的一张纸。

而姜玉,坐在那里,冷着脸压着怒气。

从前有人说,明明我和姜玉都是一个肚子里面出来的,却只有眼睛长得像。

眼尾上挑,不笑时,就天然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。

可惜我们俩都不爱笑。

而姜玉,也从来没有对我笑过。

“虽然小初是空降,但他有这个实力。”

“姜喆。”

喊我名字时,姜玉蹙紧了眉。

“心里有怨言就直接说,在背后嚼人舌根,联合同事孤立小初,姜喆,你的恶毒是刻在骨子里的吗?”

不过短短半天。

我侧眸看向唐初,他恰好抬眸,与我对上了眼。

二十来岁的脸上挂着些许委屈,眼眶微红,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。

又立马低头。

闹剧的演员全部就位,只等着我演下去,可我实在没兴趣陪他们演戏。

“嘴巴长在别人身上,他们怎么说关我什么事情。”

“再说——”

“大家又不是傻子。”

抽泣声和物体落地的声音一同响起,本来放在桌上的名贵钢笔,此时已经四分五裂。

黑色的墨水在我脚边蔓延。

“姜喆!你……”

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她的桌上。

姜玉的话被堵了回去,等她看清上面的文字,怒火随即卷土重来:“姜喆!”

“你还是小孩子吗?”

“你是在赌气吗?”

崭新的辞职信被她揉成一团,像废物一样被重新扔回我的脚边。

才不是赌气。

我从很早就知道了。

我没有资格赌气。

有人哄的小孩才有这个资格。

而我没有。

“我会自己去找人事的。”

关上门的瞬间,她的怒吼也被我一同隔绝在门内。

只是没走几步,就被唐初追上来了。

“阿喆。”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,小心翼翼地来牵我的手。

“阿喆,你别生气了。我不要这个职位,我去和玉姐说,你别赌气。”

“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,阿喆,不要因为我伤了你和玉姐的姐弟和气。”

走廊里没有人。

我停下脚步看向他。

唐初的眼睛本就带着天然的无辜和狡黠,配着他微红的眼位和鼻尖,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博得别人的偏爱。

像极了十来年前,他刚到我家不久的样子。

“唐初。”

我往他逼近一步,揪住他衣领,“这招,真是屡试不爽——”

“对吗?”

唐初的脸瞬间煞白。

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。

我松开手,转身往电梯里走,他似乎没有回过神来,站在原地。

我看着他笑:“你明明知道,我和她之间从无姐弟情分。”

“说起来,还是你更像她弟弟。”

6

电梯门合上的瞬间,我看见映照在门上的自己面无表情的脸。

腹部绞痛。

其实最开始的时候,我和姜玉的关系,还没有差到这种地步。

小时候虽然她不喜欢我,却从来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和话语。

比起把我当作透明人的爸爸,姜玉作为姐姐,是我唯一亲近的人了。

那时我想,就算姜玉不喜欢我,但我们还是亲人。血缘就是如此。

直到初中,唐初来到我们家。

我才发现。

其实姐姐也能对别人那么好。

不会总是冷着脸,不会叫他“滚开”,也不会对他冷嘲热讽。

那才是一个姐姐对弟弟真正的态度。

可唐初不知足。

他转来我初中的第五天,我在放学回来时,被姜玉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。

我捂着脸看着她发愣,她嘴里念着些我听不懂的话。

带头孤立。

坏种。

恶毒。

道歉。

可是看到被她护在身后,垂着头攥着她衣角的唐初时。

这些零零碎碎的词句,忽然又在我脑海里拼凑成一副完整的谎言。

我辩解了。

可是她不信。

那天爆发的争执和显而易见的偏袒,忽然在某一刻击碎了我曾经天真又愚蠢的想法。

姜玉不是愚蠢到是非不分的傻子。

无非是,她故意。

我似乎才在那天后知后觉地醒悟。

我的姐姐,是真的,对我怀揣着真切的恨意。

我和姜玉的关系急剧恶化。

可惜愚钝幼稚如我,在那时只想着,比起和爸爸一样,让她把自己当个陌生人,不如和她对着干。

至少,

姜玉能看见我。

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,一直持续到十八岁。

十八岁那年,我被拉进地狱。

十八岁之后,我和姜玉的关系骤然变成陌生人。

像一场戛然而止的战争。

我们不再争吵,不再歇斯底里,不再针锋相对。

只是冷冷的,就像谁也不认识谁。

7

办完手续回家之后,外面的天已经全黑。

小区的路灯还没有亮,只能远远瞧见对面人家里透出的暖黄灯光。

腹痛从下午一直持续到现在。

我蜷缩在沙发上,饥饿感与疼痛爬满躯体,我挣扎着起身去开冰箱。

令人作呕的腐烂味扑面而来,我似乎才记起,自己上次打开冰箱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。

我随手抓了一把青菜,简单清洗了一下,放在案板上,刀落下的声音错落不齐。

鲜红的血滴落在翠绿的叶上,开出一朵带着腥气的花。

我愣了一下。

疼痛自创口生长,我才发应过来,刀切到我的手了。

冲动升起的时候,我没能抑制住。

新旧疤痕交错,又新添一条。

从胳膊延伸至手腕。

刀落在地上,我跪坐着,拼命喘气。

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,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。

以前医生说。

病发作的时候,一定要吃药。

可我没吃。

他还说,多让亲人陪着你。

“姜喆,和家人多交流,感受被爱。”

“对病情有好处。”

可是……

我看着蜿蜒的血迹。

可是,我没有家人。

8

昨晚炒的菜我没有吃,全部进了垃圾桶。

饥饿感与疼痛相互纠缠,最后让我昏死在床上。

清早有人敲门。

我迷迷糊糊从沙发上下来,走到门边,打开一条缝,在看清门外来人时,十分睡意全部清醒。

女人的眉眼挂着霜,照旧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。

我下意识拉了门,钢铁碰撞的巨大声响一下子将我们阻隔。

我迅速回房披了一件外套,又换了一条长裤。

再开门时,姜玉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凉意刺骨。

“有什么事情吗?”

我直接免去和她的寒暄。

她的目光下移,落在我握住门把手的腕间,那里有一小片彩色的纹身。

姜玉眯了眯眼,声音冷淡:“你在胳膊上也纹了纹身?”

我没有应声,姜玉似乎把这当作默认,原本漠然的情绪再度起了波澜:

“你非要和那个混混混在一块,把自己也变成一样的垃圾是吗?”

我知道姜玉向来嘴毒,我们之间关系最恶劣的时候,语言都是淬了毒的刀,毫不留情地扎向对方。

但她不能说周微。

因为他是我,唯一的,最好的,朋友。

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钻进我的鼻腔,额头的青筋狂跳,让人作呕。

原本偃旗息鼓的腹痛卷土重来,我的手紧紧抓着把手,抖了又抖,到底还是没有忍住。

可预想的那巴掌没有扇到她的脸上,反而被她紧紧攥住了手腕,陈年的疤痕接触到她人的体温。

我再清楚不过地看见姜玉脸上一闪而逝的错愕:“你手腕上的疤……”

只是她话没说完,就被我再扇了一巴掌。

男人的头微微侧着,白皙的脸上泛了一大片红,我用了很大力气。

丝丝缕缕的烟草味捆绑住我的神经,阴冷的恐惧感自脚底升起,一点一点,爬满我的全身。

我用力从她手中挣脱开来,腕间已经红了一大片。

用力交握住自己的手,才不至于让自己颤抖得那么厉害。

“姜喆……”

“滚。”

我垂着眼睛,死死盯着自己的脚。

“别碰我。”

“滚出去!”

9

姜玉走了。

我冲到洗手间,发疯似地用毛巾去洗刚刚被姜玉碰到的手。

增生的皮肤被磨破,血和冰凉的水一起落下,艳色刺激大脑,我扶着洗手池的边缘,大口大口喘气。

终于冷静。

中午外卖员来的时候,提了一大包,我一一摊开放在茶几上。

浓厚的香味刺激味蕾,饿了两天的胃缴械投降。

我拿着筷子,把它们全部塞进肚子里。

可是吃得太饱,肚子翻江倒海地难受,我又倒在卫生间,把它们全部吐出来。

卫生间的地板沾湿了我的衣裙,临近死亡的痛感如此鲜活,我倒在地板上,拿着手机,一点一点往下翻聊天记录。

一个停在一个月前的聊天记录。

周柚发的最后一句话,问我,今天吃了什么。

我没有回复。

也没有在拿到诊断书的时候告诉他。

五年的友谊漫长又短暂。

长到沉重地刻进我的生命里。

又短到不过几个小时,就被我全部翻过。

“确定删除和姐姐的聊天记录吗?”

红色的字眼有些刺目。

可越来越剧烈的腹痛像是催促,让我按下了删除键。

五年的回忆在一瞬间消失,连带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羁绊。

确诊的那天,医生盯着我的眼睛,认真劝道:

“虽然是胃癌晚期,但是如果积极治疗,乐观的话还能再多活两三年。”

我笑着道谢,却没有接她的话。

我没有非活不可的理由。

我的姐姐,也曾经、无比期盼我去死。

10

我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不知道几天。

不断在饥饿、暴食、呕吐的恶性循环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。

偶然打开手机,才发现日子临近了。

简单收拾了一下,想去商场买一件合适的正装。

照镜子时,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迅速消瘦下去,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。

我想了想,还是化了一个妆。

工作日的商场人不多。

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各个楼层,终于在一家橱窗里发现一件修身的西装。

进门时导购热情迎上来,我刚指着橱窗外那件西装想要开口,门外就传来一个厌恶的声音:“玉姐,这件西装好漂亮。”

世事巧合。

唐初踏进门的时候恰好与我对上眼,小鹿眼立马瞪得圆圆的,高兴地喊我:“阿喆。”

好似从无芥蒂。

姜玉站在门口,冷冷地睨我。

真好啊,远在国外的弟弟归家,姐姐陪着弟弟逛街。

我笑容讽刺,没有理会他们。

“那件西装,L 码,帮我包起来。”

“帮我也拿一件,L 码。”

我和唐初的手同指向那件西装。

导购小姐带着歉意看过来:

“这款今年卖得好,只剩模特身上那一件 L 码了,两位帅哥要是不介意,可以看看其他款式,我看看公司还有没有货。”

唐初蹙了眉,刚要开口:“那……”

“给我包起来吧。”

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。

导购小姐应了一声,转身去拿。

“阿喆。”

唐初忽然喊了我一声。

我抬眸看他:“有事吗?”

“可以把这件西装让给我吗?”

他面带歉意,“你知道的,我很喜欢正装,阿喆你平时都不怎么穿……”

脸都不要了。

我看向姜玉,她垂眸没有看我,似是纵容唐初。

真可笑。

这么多年了。

他真是一点没变。

所有他喜欢的东西,都要我让给他。

玩具,衣服,名次……

还有家人。

“不要。”

我冷冷拒绝。

唐初被我噎住,看着我接过包好的衣服,眼眸又湿润起来,垂着头返回姜玉身边。

姜玉侧身不知和他说了什么,他弯着眼睛又雀跃起来,高兴地去挽姜玉的手。

不忘瞥我一眼。

就好像,得意扬扬地冲我炫耀,我的姐姐变成他的了。

其实这件衣服根本无关紧要。

他想要的,不过是让我看到,我的姐姐,好像更爱他一点。

可是谁在乎呢。

反正,十几年来,从来如此。

11
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
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。

姜玉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。

我翻着日历,计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。

一直到,我收到唐初的短信。

邀请我去参加一场宴会,最后又附上一句:阿喆,玉姐很担心你,正好趁着这个机会,你们姐弟之间缓和缓和关系。

他装傻充愣的本事永远是一流。

我看了看日历,还是决定去了。

金光璀璨的大厅里,穿着得体的人们来来往往,酒杯相碰的声音与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,热闹非凡。

一个人待得太久了,骤然暴露在这样热闹的场合,我有些不适应。

不远处,姜玉和唐初站在一起,和别人聊着什么。

姜玉侧眸见我,脸色变了变,脸微微偏过来,却不动。

好像在等我过去,主动和她搭话。

但我才不过去。

唐初回眸,也看见了我。

他立马带笑朝我走过来,而我转身,毫不犹豫地从热闹的宴会厅里退出。

阳台上的风大。

我靠坐在阳台边缘,听着背后从宴会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,只在计算着还有多久结束,回家。

后背被人忽然扳住,我向后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。

浓到不行的香水味瞬间将我包围,呕吐的欲望在一瞬间上涌。

我强忍着不适,推开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,却又恰好看见站在她背后的唐初。

他穿着漂亮的燕尾服,冲我眨了眨眼。

小包里的手机轻声震动,我拿起,看见他给我发的消息。

——阿喆,刚刚赵粥看见你,让我把她介绍给你,我就带她过来了。

——她人很好的,你们好好相处。

我不 yao

对话框里的字打到一半,我的手腕已经被人握住,赵粥的目光落在我胸膛,又不着痕迹地移开。

只是那一眼,就让曾经的恐惧卷土重来。

我用力拍开她的手。

明明胃里什么也没有,可我却还是忍不住地干呕,她朝着我凑近,我一点点向后挪。

昏暗的光线。

浓重的香水味。

高大的陌生人。

一切的一切,绷断了我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。

我捂着嘴巴干呕,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把弹簧刀,手却不受控制地乱晃。

刀子划过她的皮肤,血色一点点洇满我的整个世界。

“姜喆!”

怒吼声响起的同时,我的手被人重重拍开,刀子砸在地上,反射着窗外凉薄的月光。

“你在发什疯!?”

姜玉的声音如惊雷。

我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,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跳跃,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在我脑中爆裂开来。

我捂着嘴巴,眼眶干涩到疼痛,嗬嗬地,像一头小兽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
穿着燕尾服的唐初翩然而至,看清时惊呼一声,声音里带着些哽咽:“发生什么了?”

“赵粥,你怎么受伤了?”

“你不是说喜欢阿喆,想和他说说话吗?”

陌生的女人锁着眉:“我还什么都没干,他突然拿出来一把刀……”

“玉姐。”唐初忽然唤了姜玉一声,“赵粥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。”

言下之意,不言而喻。

我喘着气,伸手,狠狠向他扇过去,却被挡在他前面的姜玉推开,又狼狈地摔落在地。

三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。

肚子痛。

眼睛痛。

头痛。

好像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痛。

我像是快要散架的故障机器人,脑中也混沌一片。

我听见姜玉冷声呵斥:

“你到底在发什么疯?!”

“姜喆。”

“你是不是有病?”

姜喆。

你是不是有病。

你是不是——

有病?

我想哭的。

但我哭不出来。

我只能撑着墙,一点一点忍着剧痛,从地上爬起来。

“是。”

“我有病。”

没多久可活了。

我靠在门边,用尽全身力气,才勉强站直。

我知道自己胃中空空,吐不出来东西。

可是现在喉咙一甜。

粘稠的血从我嘴巴里涌出,滴落在我的衣服上,又掉在地板上。

我看见姜玉愣了一下。

看见她下意识地想过来碰我。

我却后退一步。

“你为什么不问我?”

“为什么不问她对我做了什么?”

“你愿意相信唐初的一面之词,也从来不肯听我说一句话,你从不肯听我说。”

“因为你从来不在乎。”

“反正到最后都是我的错——”

“因为我是罪人。”

“我欠了妈妈的命。”

“是吗?”

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。

我的姐姐只是慌乱了一瞬。

又立马冷静下来。

我听见她用与平常无二的声音,再平静不过地反问我:

“难道不是吗?”

难道不是吗?

“是啊。”

我还是不会哭。

哪怕眼睛痛得要死,就是掉不下来一滴泪。

“所以我马上就要给妈妈偿命了。”

这是我,最后一次叫她姐姐。

我看着姜玉,弯唇微笑:

“我马上就要死了。”

“开心吗?”

“姐姐。”

12

姜玉那天晚上没能抓住姜喆。

他消失在街边的路上。

后来她无数次想,要是那天她能再快一点。

要是那天,她能抓住姜喆的手,不让他离开,就好了。

姜喆没有回家。

她的手机号被他拉进了黑名单,微信也只剩下一个鲜红的感叹号。

姜玉在他家楼下抽了两天的烟,可他再没有出现在家门口。

二十年的血缘关系,稀薄得好像一张纸。

只要他失联,她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到他。

她去了医院。

戴着眼镜的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摇头叹息:

“尽早找到他吧,再拖下去,真的没有几个月可以活了。”

姜玉垂着头,像是挨训的学生:“他为什么……会得这个病?”

“年轻人……都不爱护自己的身体。”

医生又是一声叹息。

姜玉的指甲掐进肉里。

和姜喆失联的第八天。

她还是闯进了他的家里。

开锁的工人收了工具,屋内迎面而来的,是一股刺鼻至极的气味。

姜玉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家门。

二十年的时光太漫长,她忙于憎恨姜喆,却从未和他好好坐下来谈过一次。

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,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居住的地方,冰箱有不知名的液体滴落。

她拉开时,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部腐烂。

厨房,卫生间,书房,卧室。

清冷地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。

可又干干净净的,证明他曾经来过。

卧室里有一个碎掉的巨大玻璃瓶。

玻璃碎片和五彩的药片散落了一地。

像是被人狠狠砸在地上。

姜玉眼尖,看见桌上的一个空纸盒。

上面印着的字让她脊背发凉。

文拉法辛。(一种抗抑郁的药物。)

姜玉夺门而出。

从进门时就笼罩在她头顶的阴霾并没有消失,这些天积压在她心头的感情,终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。

所有的一切,似乎在向她宣告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秘密。

隐秘,又无望。

她跪坐在烈日之下,忽然生出一个绝望而无助的念头。

如果再不快点找到姜喆——

这辈子,她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他了。

13

姜喆失联的第十二天。

姜玉拨通了周微的电话。

大洋彼岸处于睡眠时间,接通电话的女人脾气并不好,低声骂了一句国骂,才问是谁。

“是我,姜玉。”

她向来不喜欢周微,在十八岁那年莫名其妙成为自己弟弟最好朋友的女混混。

她知道周微也不喜欢她。

对面的女人骂了一句神经病,一连串的脏话将她骂得狗血淋头。

“……有事吗?”

周微声音嫌弃。

“你……知不知道姜喆去哪了?”

“怎么了?”

对面的人态度一下变了。

“他……”

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,苦涩在口腔中蔓延。

“……得了胃癌。”

对面猝不及防地挂断电话,传来一顿一顿的忙音。

姜玉捧着手机,茫然无措。

一分钟后,她再打过去,电话被再次接起。

情绪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地传进她的耳朵里,周微的抽泣声在空旷的房间显得如此难过。

姜玉开口。

“求求你。”

“帮我找到他吧。”

“只要他愿意治疗,就还能再多活一两年。”

“求求你了。”

周微在电话里泣不成声。

“多活几年……”

“多活几年对他有什么好的呢?”

“姜玉。”

“你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
姜玉愣在原地。

熟悉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她再次淹没。

“我知道的。”

她喃喃。

“知道什么?”

“知道他……”

周微在那边冷笑。

“姜玉。”

“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。”

“唐初是你的弟弟,阿喆就不是你的弟弟了吗?!”

“你知道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吗?”

“姜玉——”

哭腔与质问化为一体,像刀子一样,穿过几千里,如此真切地刺进姜玉心头。

“你知不知道,”

“姜喆早就死在十八岁了。”

14

她早该知道的。

那么多细节。

姜喆从十八岁开始,骤然冷淡下来的态度。

对所有男性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冷漠。

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他不再穿短衣,即便在最热的天气,他也永远穿着长袖长裤。

还有。

他腕间的疤。

随身携带的刀。

散落一地的抗抑郁药物。

……

她唯一的,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——

早在十八岁那年,就开始枯萎了。

15

十八岁那年,我给姜玉打过一个电话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给她,或许是还抱着一点幻想,期待着,要是她能救救我就好了。

要是她有一点点不忍心。

要是她有一点点在意我。

要是能让我知道,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我的——

我或许就能在铺天盖地、压得我快要窒息的自毁倾向中,窥见一点生的希望。

电话接通的时候,她跟往常一样冷冰冰的。

我喊了一声姐,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怨气,只是轻声问了她一句:

“如果我真的死了……”

求求你。

“……你会怎么样?”

救救我。

桌上的水果刀反射着窗外的光。

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室内的阴影融为一体。

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。

姜玉没有骂我神经病。

我听见她的声音。

冰冷又平静的。

砸在地上,碎成一地冰碴,又飞速地,精准地,落在我的心上。

她说。

那太好了。

你害死了妈妈。

你偿命了。

海水在一瞬间淹没我的头顶,我不停地向下坠。

又在快要窒息的时候忽然清醒,像个野兽一样喘着粗气。

利刃划破皮肉的时候,其实不怎么疼。

暗红的血留下的一瞬间,我好像又被带回那天。

深不见人的巷子里,透不进来的光,陌生的男人用一种我无法反抗的力量,将我的头发用力地往后扯。

我哭着,喊着。

我说我错了。

对不起。

求求你。

求求你放了我。

求求你。

放了我好不好。

他没有。

他像世间最残忍的畜生。

一点一点,把我拉进最深不见底的黑暗里。

他扇了我好多巴掌。

我求饶一句,他打一下。

打到我的口腔中咸腥味蔓延,我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我的衣服被他撕开。

皮肉烧焦的味道混着劣质的烟草气味钻进我的鼻腔。

点燃。

摁灭。

点燃。

摁灭。

从我的腰间慢慢挪到颈肩。

一直到一整支烟烧成灰烬。

我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
从哭喊得精疲力竭到麻木地承受,我躺在肮脏的泥地里,野兽在我身上驰骋。

我闻到自己皮肉的焦臭味,和从内里透出的腐烂气息。

要是可以马上死掉就好了。

可是我——

又做错了什么呢?

我只是走在路上。

只是穿了我最喜欢的衣服。

我——

有错吗?

16

我不知道那天,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。

地面的淤泥几乎要与我化为一体。

我赤裸着身体,目之所及,全是黑暗。

要是姜喆从来没有出生就好了。

要是我,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。

周微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。

我不认识她。

可是她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名字。

她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罩在我的身上,小心翼翼地擦掉我脸上的泥巴,又颤抖着,搀扶着我站起来。

她带我去了警局。

又送我回了家。

其实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。

开门时,名义上的父亲罕见地坐在客厅里。

可是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。

略过我蓬乱的头发,略过我肮脏破烂的衣服,略过我难堪又难闻的身体。

又立马收回目光,和以前一样。

17

后来他又离开了。

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只要一闭上眼,我就又回来那天。

烧焦的皮肤在夏天一点点腐烂。

还是死了好。

但我没有死。

又是周微。

陌生的电话打来,熟悉的女声略带歉意地表示叨扰,扯天扯地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,故作轻松地,想要掩盖些什么。

所以我直接揭穿了。

“为什么打电话给我?”

她愣了一下。

忽然结巴起来,嗫嚅着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。

好半天,才像是鼓起勇气。

“不要死。”

“姜喆。”

“我怕,我怕你自杀,才记下了你的电话……”

我没想过她这么直白。

词句滚烫。

灼得我眼睛疼痛难忍。

我听见她的呼吸声落在房里,紧张又踟躇。

我看见流淌在桌上的血,滴在地板上开出几朵梅花,和反射着冷光的刀。

最后我说。

“好。”

“帮我叫个救护车吧。”

18

我活下来了。

但我走不出来。

黑色的影子就像梦魇,在每一个夜晚编织出一张无法逃离的网,将我困在其中。

我讨厌烟味。

讨厌黑暗。

讨厌我自己。

他潜藏在暗处,在每一个黑暗的地方,下一秒,就不知道会从哪里出现,将我再次拉入深渊。

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。记得那些疼痛和气味。

我如此清醒。

清醒地痛苦。

清醒地想死。

又清醒地活着。

周微陪我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
医生说,最好是住院。

我没有住院。

他又给我开了很多药。

可我一颗都没有吃。

全部拆开,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。

周微陪了我一个夏天。

那个夏天阳光明媚,可我总待在室内不出来。

她不厌其烦地陪我玩各种各样的棋牌游戏。

陪我念叨着最近新出的电视剧和动漫。

其实我知道的。

每到晚上,她就看着我偷偷掉眼泪。

第二天早上起来,眼睛都肿了。

有天周微看见我站在阳台上,吓得快哭了。

我看了她一眼,又下来了。

“周微。”

我喊她的名字。

“你当我姐姐好不好。”

我没有妈妈。

我的姐姐恨我。

我的爸爸把我当作陌生人。

我的身体破败,灵魂腐朽。

我什么也没有。

她冲上来抱住我,滚烫的眼泪落进我的衣服里。

她说:“好。”

“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。”

“你答应姐姐,以后要好好活着。”

“好不好?”

19

不好。

20

我回抱住她。

“姐姐。”

我说。

“你不要被我困住。”

“好不好。”

我是注定活不下来的。

正常只是在表面上。

我的内里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。

期待着死亡。

21

那个夏天过去之后,唐初出国了。

姜玉进了公司。

周微也考上了大学。

所有人都在往前走。

只有我,被留在了满目疮痍的十八岁。

我闻到自己身上腐烂的味道,从那晚之后愈演愈烈。

周微开学那天,我送她走了。

她在机场红着眼眶,却不掉眼泪。

她把我抱在怀里,一遍又一遍喊我名字。

最后她凑在我耳边小声说。

“阿喆。”

“要是撑不下去,就算了。”

其实她都知道。

她知道我身体上刻下的每一道疤。

她知道我日复一日地在泥潭中挣扎。

她知道我情绪崩塌的每个瞬间,只能用自毁来减轻痛苦。

我回抱住她。

22

周微走后,我好像恢复了正常,但是每一天,都是煎熬。

我再也没有去和姜玉争吵的力气了。

每一天光是活着,就用尽了力气。

暴饮暴食,不规律作息,不爱护自己的身体。

患上胃癌的时候,我是高兴的。

因为我——

终于可以去死了。

23

我早就决定好了离开的日子。

是妈妈忌日。

也是我的生日。

但是二十多年,我只过过两次生日。

都是周微陪我过的。

其实姜玉不知道。

我也很羡慕别人有妈妈。

我比任何人都更痛恨自己。

这天到来的时候,其实是个很平常的日子。

我的腹痛还是一如既往。

早上起来时吃了两个包子,又马上吐出来。

然后我缩在沙发上,一张一张去翻我相册里的照片,然后一张一张删掉。

删完最后一张,我起身,走向阳台。

客厅里却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。

老式小区的门经不起一点动静。

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我的视线。

我的姐姐。

十几天不见,面目憔悴到像是老了好几岁。

我猜是周微告诉她了。

毕竟这个地方,我也只和周微提过一次。

女人衣衫不整,喘着粗气,一向挺直的脊背佝偻下来。

她望向我的眼神破碎。

我头一次见我高高在上、冷漠无情的姐姐,红着眼眶,低三下四地求我。

“我错了。”

“阿喆。”

“是姐姐错了——”

她的道歉迟来了十几年。

可我踩在栏杆上,只是看着她,无动于衷。

我的姐姐泣不成声。

我穿着正装。

一丝不苟的,干干净净的。

是那天在商场买的。

脚底的瓷砖冰凉。

“别跳!”

“阿喆。”

“求你了……”

“别跳——”

耳边风声呼啸。

我却看着姜玉笑。

跳楼很痛的。

再痛最后一次吧。

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,下辈子——

老天会对我好一点吧。

“姜玉。”

我轻声喊她的名字,脚踩空,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栽落。

我看见她的神情变得惊慌失措。

看见她朝我冲过来。

我只是笑。

“我要去找妈妈啦。”

19

姜玉没有抓住他。

她的弟弟。

死在她面前。

番外

1

姜玉一睁眼——

五岁的姜喆手指上渗出一颗血珠,睫毛上还挂着眼泪,可怜巴巴地站在离她不远处,偷偷看她。

是从,这个时候开始的吗?

其实姜喆没出生的时候,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降临。

姜玉也很想要一个弟弟。

妈妈躺在床上摸她的头,告诉她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弟弟的时候,她郑重其事地点头。

“弟弟是小王子。”

“我会保护弟弟一辈子的。”

可是他出生之后,一切都变了。

妈妈走了。

妈妈变成了一个小盒子。

又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。

妈妈不会说话,不会动。

不会有人再摸着她的头喊她玉玉,不会有人再把她抱在怀里哄,不会有人再轻声细语地告诉她,妈妈爱你。

妈妈下葬那天,下了很大的雨。

回来的时候姜玉浑身湿透。

楼上的婴儿房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啼哭。

皱巴巴的婴儿丑陋至极。

雨声和哭声混在一起,一点点挑动她的神经。

她没有妈妈了。

她的弟弟,害死了妈妈。

她是从那天开始讨厌起姜喆的。

她的弟弟。

她知道这样荒诞无稽,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其实没有错,可是她没有办法。

她尽可能地疏远姜喆。

不和他玩,不和他说话,冷冷地吼他。

可她又不可避免地,在每一次见姜喆失落难过的神情时感到烦躁。

她恨他。

又爱他。

她血脉相连的,无辜又罪恶的,弟弟。

2

那个时候她做了什么呢?

她朝着姜喆怒吼。

让他滚开。

小时候受的创伤能够记一辈子,以至于当姜喆长大,他们再也变不成那种弟弟和姐姐撒娇的关系。

所以他什么也不会和她说,所有的苦痛,都被他一个人吞下。

就连外人,也知道得比她多。

姜喆眨巴着眼睛还在悄悄看她。

姜玉望过去时小男孩吓了一跳,眼泪又要掉下来。

“过来。”

姜喆愣在原地。

她叹了一口气,转身去找到医箱,半跪在他面前,轻轻给他上了药。

“……疼吗?”

姜喆看着手上的创可贴,睫毛上的泪珠分明,呆呆的。

忽然又红了脸,一下抱住姜玉:“谢谢姐姐!”

姜玉愣在原地。

她没有抱过姜喆。

二十多年。

这是第一次。

小男孩的身体柔软又带着温度。

为什么,不早点抱抱他呢。

姜玉颤抖着,伸出手,紧紧抱住他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。

姜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。

“姐姐不哭。”

说到最后自己哭了。

“我错了姐姐。你别哭。”

“我错了,你别哭了姐姐,我再也不找你了,姐姐,阿喆的血吓到你了,我以后自己涂药……”

“姐姐别哭,对不起……”

“你没错。”

“是姐姐错了。”

“阿喆,以前都是姐姐的错,你不要生姐姐的气好不好。”

小女孩的眼泪停不下来,一边吸鼻涕一边回答:

“只要、只要姐姐不哭了,我就不生气。”

好。

“姐姐不哭了。”

你别生姐姐的气。

这辈子姐姐保护你,平平安安地长大。

3

姜玉知道爸爸不喜欢姜喆。

她只能尽力地补偿他,补回上辈子她错失的二十多年。

姜喆像个柔软的棉花娃娃,他好像从来不计较前几年她对他的冷漠,总是雀跃地喊她姐姐,笑容天真烂漫。

她以为只是他年纪小不记事。

直到某天,姜喆碰倒了茶几上的一个杯子。

没有碎。

只是倒了。

小男孩立马瞪大眼睛回望她,身体微微缩着,颤抖着道歉:

“姐姐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你,你不要讨厌我……”

她才恍然记起。

自己也曾因为这种小事吼过他,责骂他。

他其实都记得。

“你没错,不要道歉。”

姜玉摸了摸他的头,小男孩垂着眼,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。

“……怎么了?”

姜玉温声问。

“姐姐,会变回去吗?”

他攥着裙边,小声问。

姜玉没听清他的话,又凑近了一点。

“周周告诉我,过生日可以许一个愿望,会有神仙帮忙实现的。”

“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,但我还是许了一个愿望。”

“我希望姐姐能对我好一点。”

“姐姐。”

姜喆抬起头,眼里有几颗小星星。

“神仙和你说了吗?”

他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冰凉的水落在他的脖颈。

他的姐姐,又哭了。

“说了。”

“神仙还说,以后阿喆有什么愿望,都由姐姐来实现。”

“那我希望——”

“姐姐能开心一点,不要再哭啦。”

4

姜喆十三岁那年,唐初要寄住在他们家,姜玉拒绝了。

爸爸没有说什么。

反倒是姜喆,穿着她给他新买的短袖,扯着她问:

“为什么不让他住进来,我可以和他一起上下学,姐姐就不用总来接我了。”

她的弟弟善良而开朗。

笑起来时没有一丝阴霾。

姜玉摸摸他的头。

“有你一个弟弟就够了。”

姜喆一副被感动的表情,笑着撒娇:“姐姐真好。”

姜玉无言。

她只有一个愿望。

这辈子,姜喆能够开开心心, 健健康康地长大。

姜喆十五岁那年,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。

和上辈子一样。

但这辈子,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, 骄傲又灿烂地向她炫耀:

“姐姐!我考到你的高中了!最好的高中!”

姜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:“阿喆好棒。”

他笑着在屋里赚了几个圈,拉着她的手笑:“高中我要去学校寄宿。”

又半真半假地嗔道:“姐姐你在大学别总给我打电话,我听别人说你很忙的。”

姜玉看着他笑。

“阿喆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一定要,好好地长大。”

“我知道我知道啦。”

姜喆也笑。

姜喆十七岁那年。

姜玉看见他发的朋友圈。

两个人笑得灿烂。

边上的人纹着断眉,打着耳钉。

是周微。

电话拨过去的时候被挂断了。

过一会儿才重新打过来。

电话那头的人亲热地喊了一声:“姐姐。”

姜玉愣了愣。

好半天才开口:“周末要和好朋友去逛商场吗?”

“姐姐给你发红包。”

“不用啦。”

姜喆在那头笑, “我和她约好去图书馆, 好好学习。”

姜喆快高考的时候,她赶回来看他。

每天待在家里给他做营养餐,比姜喆还要紧张。

送考的时候她带了好多东西。

一站就是一天。

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, 姜喆是第一个出来的。

门口的记者都没拦住他。

那天阳光很亮很亮。

他小跑着冲向她。

笑容灿烂。

冲进她怀里。

大声喊:“姐姐!我考完啦!”

姜玉回抱住他。

“恭喜。”

姜喆十八岁生日。

她给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成人礼。

巨大的水晶灯下, 姜喆穿着正装出现的时候。

所有人一齐鼓掌。

他看向人群中的姜玉, 四目相对。

他用口型说, 谢谢你,姐姐。

姜喆的眼睛和她很像。

笑起来时很阳光, 好像天上的星星都被揉碎在他眼睛里。

十八岁的姜喆。

生机勃勃又坚韧。

她的弟弟。

宴会结束之后。

姜玉去墓地看了妈妈。

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年轻漂亮。

姜喆和他有四分像。

姜玉在那里站了很久。

她的手抚上冰冷的石碑。

“妈妈。”

你的小王子。

平平安安地长大了。

5

姜喆二十二岁毕业, 没有进入她的公司,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工作。

偶尔两人视频通话。

姜喆脸上疲惫, 却难掩开心。

姜玉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。

“累了和姐姐说。”

“……姐姐有钱。”

视频对面的人敷衍地打着哈哈, 电话被另外一个人拿过, 周微凑近屏幕:

“玉姐别担心,我看着阿喆,一切都好。不过……”

姜喆在后面大喊大叫。

周微的声音里满是笑意:“你应该马上就能见到你弟媳了。”

视频电话被摁断。

姜玉坐在办公桌前,很久没回神。

这辈子太好了。

太顺利了。

就像一场,镜花水月的梦。

姜喆快二十四岁, 要结婚了。

那个女孩她见过很多次。

温柔可爱。

很爱姜喆。

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她又去看了妈妈。

“妈。”

“明天阿喆结婚, 我就不过来了。”

“你的小王子找到他的公主了, 以后,就有两个人保护他了。”

“妈妈, 如果这是梦……”

“能不能……”

“让它再长一点……”

6

新郎失踪了。

所有环节都被打乱,宾客喧哗, 场面乱成一团。

周微穿着伴娘长裙, 马不停蹄地奔走在酒店里, 发疯似地喊姜喆的名字。

电话打不通。

微信界面停留在姜喆昨天发来的一个【爱你】表情包。

再发过去, 只剩鲜红的感叹号。

就像那天一样。

姜玉发疯似地往十八楼赶, 敲开每一个房间, 被臭骂, 又疯魔地继续敲下一个房间。

最后在一间,没有上锁的房里, 找到了他。

姜喆今天很帅气。

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。

他站在阳台的边缘。
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看着她。

“喆、阿喆?”

姜喆对上她的眼睛。

扬起唇角。

今天是他的生日。

也是他的忌日。

一样的。

下一秒, 他就直直地向后栽落。

“不要——!”

姜玉目眦欲裂。

所有的场景快速退去,如走马灯一般向前推移。

无数个姜喆混在一起。

笑的。

哭的。

最后都定格在那天。

他从十八楼一跃而下。

他说。

姜玉。

我要去找妈妈啦。

不要——!!!

7

姜玉从梦中惊醒的时候,夜色如墨。

十几岁的姜喆穿着校服,立在她床头柜上。

姜玉按下灯的开关。

照片立马鲜艳起来。

照片上的人没有笑。

可梦里的姜喆。

总是弯着眉眼,喊她:“姐姐。”

梦里的姜喆没有受伤, 没有抑郁,没有病痛。

人生是不可能重来的。

她早就知道。

所以。

她为什么。

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对姜喆好一点呢?

她的弟弟。

再也再也。

回不来了。

窗外的风用力摇动着窗户。

女人撑着脸,泣不成声。

8

姜玉无数次试图去回想曾经他遭受的那些苦难。

又无一例外地归于自我折磨。

她在日复一日的悔恨中逐渐崩溃。

三十六岁那年。

她去找阿喆了。

(全文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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